《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城市是一座文化盛典,其表层和内里都储藏着大量文化密码,需要有立场、有眼光的发现和解析,将来还可以引入大数据手段来逐一破解。长春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吉林大学等大学生诗歌创作群体及其毕业后的持续活力,由此形成的诗意氛围、高比例的诗歌纯度,使得长春在中国文化地理版图上,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称其为中国当代诗歌重镇,毫不为过。呈现在眼前的这部诗丛,就是一份出色的案例和证明。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以吉林大学涌现出来的一批学生为突出代表的长春高校诗歌创作群体,他们有深刻影响力的、持久的创作生涯,为长春注入了经久不衰的艺术基因和特殊的文化气质,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
诗歌是形而上之思的载体。这是吉大诗歌创作群体的一个共识和第一偏好。他们对对诗歌精神的形而上把握近乎本能,并将其始终置于生命与世俗之上,成为信仰的艺术表达,或就是信仰本身,在这一点上从未动摇和妥协,从未降格以求。这让我想到了一个词:纯粹。
是的,正是这种高度精神化的纯粹,对艺术信仰的执念,对终极价值不变的关怀,成为吉大诗人的普遍底色。几十年来诗坛流变,林林总总的主张和派别逐浪而行,泥沙俱下。大潮退去,剩下的诗歌精品又有几多?但是吉大诗人似乎一直有着磐石般的定力,灵魂立于云端之上,精神皈依于最高处,写作活动本身却低调而日常化。特立独行的诗歌路上,他们始终有一种忘我的天真和浑然,身前寂寞身后事,皆置之度外。“我把折断的翅膀/像旧手绢一样赠给你/愿意怎么飞就怎么飞吧/你是我变成的另一只蝴蝶/是一个跌倒者加入了另一种力量的奔跑”(徐敬亚《我告诉儿子》),这是一种怎样不懈的坚持啊!但是对于诗人来说,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当苏历铭说,“不认识的人就像落叶/纷飞于你的左右,却不会进入你的心底/记忆的抽屉里,装满美好的名字”(苏历铭《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茶》),这并不只是怀旧,更是对初心的一种坚守和回望。我同意这样的说法,艺术家的虔诚,甚至不是他自己刻意的选项,而是命运使他不得不如此。对于信仰与初心的执念,是上苍的旨意,无论这是幸运,还是一种不幸。不虚假,不做作,无功利之心,任凭天性中对艺术至真至纯的渴念,不顾一切地扑向理想主义的巅峰。诗歌,是他们实现自我超拔和向上腾跃的一块跳板。吉大的诗人们,就是这样的一群。
诗歌在时代扮演的角色,经历着起起落落,当它被时代挤压到边缘时,创作环境日趋逼仄,若非有对艺术本体的信仰和大爱,是不可能始终如一,一路前行的。吉大诗人从无气馁,而是更深沉、更坚韧,诗歌之火,燃烧如初。当移动互联网带动了诗歌的大范围传播,读诗、听诗和诗歌朗诵会变得越来越成时尚风潮的时候,吉大人也未显出浮躁,而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持着不变的步伐,从容淡定,一如既往。这从他们从未间断的绵长创作历程中看得出来,他们写得越来越与时俱进,思考和技艺越来越呈现为纯熟,作品的况味也越来越复杂和丰厚。王小妮、吕贵品和邹进等人,笔耕不辍四十年,靠的不是什么外在的、功利化的激情,而是艺术圣徒的禀赋,这里且不论他们写作个性风格的差异。徐敬亚轻易不出手,但是只要他笔走龙蛇,便在诗坛掀起旋风,无论是他慧眼独具的诗论,还是他冷静理性与热血澎湃兼备的诗作。苏历铭作为年龄稍小些的师弟,以自己奔走于世界的风行身影,撒下一路的诗歌种子,其所经之处,无不迸射出诗歌光辉,并以独一无二的商旅诗歌写作,在传统诗人以文化生活为主体的诗歌表现领域之外,开拓出新的领域,成为另一道颇具前沿元素的崭新艺术景观。他从未想过对诗歌予以放弃,相反,诗歌是他真切的慰藉和内心不息的火焰。他以诗体日记的特殊方式,近乎连续地状写了他所经历的世事风雨,和在内心留下的重重波澜。所以,在不曾止息的创作的背后,在不断贡献出来的与时俱进的诗境和艺术场域的背后,是吉大校友诗人们一以贯之的虔敬。这种内驱力、内在的自我鞭策,从未衰减分毫。
吉大校友诗人的写作,在总体上何以能如此一致地把诗歌理解为此生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而不含杂质?恐怕只能是因为他们相互影响而自然形成的诗歌准则,在小我、大我和真我之间,找到了贯通的路径,可以自由穿梭其间。最典型的一个例证,是吕贵品眼下躺在病床上,仍然以诗为唯一生命伴侣,每日秉笔直抒胸臆。在他心中,诗在生命之上,或与生命相始终。在诗歌理念上,他们是“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主观意象的营造化为客观对象的指涉,主观体验化为可触摸的经验,经验化为细节、意象和场景,服从于诗人的内心主旨。沉下身子的姿态,最终是为了意念和行为的高蹈,就像东篱下采菊,最终是为了见到南山,一座精神上的“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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